江治平出生在一個還算富有的家庭中,而他的父母很早就離異了。
國中的時候,他得到了一個新的母親,繼母沒有童話故事書裡那樣的惡毒,她待他很好,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江治平打從心裡感謝他的繼母,但是卻無法滿足她的期待──把她當作真正的母親看待。
對江治平來說,繼母就是繼母,繼母不可能取代他的母親,即使他的母親一年見不到兩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生疏,但是一樣是無法取代的。他知道繼母每次對這件事情總是耿耿於懷,她很希望自己可以多靠近她一些,可以在她的面前展露出真正的情緒。
因為江治平從來沒有對她表現過負面的情緒。一次也沒有。
對繼母而言,這樣格外保持距離美感的態度是很不正常的,然而對年幼的江治平來說,這樣的態度是為了保持一定的溫柔跟體貼。
他不懂他哪裡做的不對。
他喜歡他的繼母,他願意跟她一起相處在同一個屋簷下,他感激她照顧自己跟家人,也很喜歡她煮的一桌佳餚。
因為喜歡,所以總是不吝嗇地給予最真誠的笑容跟讚賞。
「謝謝媽。」
「媽煮的飯很好吃。」
「媽今天打扮得很漂亮。」
他覺得自己的表現可圈可點,而且他毫不在意叫她一聲媽媽,如此親暱的相處,他不了解繼母為什麼還覺得不夠,覺得他不夠把她當作一家人。
他一直都把她當作家人。
這個關係可以靠雙方的努力慢慢成為親人。
但是……她永遠都不可能是他的親生媽媽呀!
最終,繼母放棄了。
一直到了江治平長大成人之後,他們的相處依舊是老樣子,兩個人的互動中感覺還是比一般母子之間多了一些的禮貌跟距離,似乎總是在熟捻當中帶著一絲絲生疏的氣息,可是卻還是在互相對看時,依舊保持那樣的笑容滿盈。
不知不覺的,江治平也習慣了這樣待人處事的方式。
或許這是下意識導致的結果,也或許這是他從幼年時期開始學會如何跟身邊的人相處的模式,但不管真的原因是什麼,他始終覺得這樣做,對誰都很好。
不管是自己,還是身邊的人,感覺只要他保持這樣溫柔體貼的樣子,大家就會開心快樂。
對他而言,能夠看到大家開心快樂的樣子,其實就是他最想要的了。
即便大家可能都從來沒有理解過他的真心。
雖然平淡的度過了一整年,雖然原本感覺無法達標了,但不知是有燒香拜佛還是如何,他的業績突然在年底的一個暴衝之下,讓他順利的完成老闆定下的業績量,還順便多幫大家賺了一些年終。
尾牙那天,大家都非常開心,因為老闆請他們一起去大飯店吃尾牙犒賞大家的辛勞。當天或許是個好日子,也或許是逼近歲末年終,每間宴會廳裡都是滿滿的歡笑聲,去上廁所的時候還撞見個cosplay財神爺的吉祥物匆匆走過。
雖然全台灣都在歡笑,但其實他原本想在這時候辭職的。
他跟父親約好在外頭工作一年,就會回家學著接棒。雖然家裡的事業並不是上市上櫃的大公司,但在中小企業中也頗具規模,而他的父親長久以來的願望,當然也是希望他這個唯一的兒子可以繼承他的事業,繼續讓公司成長茁壯。
他的父親認為兒子是全天下最了解他的理念的人,也是最了解這間公司的人,如果一定要選出一個接班人,與其找一個外人,不如把兒子放到適合的位置裡,這樣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不知道為什麼,照電視劇來演的話,通常江治平應該要叛逆反駁說自己不想繼承事業的,但他沒有,他很清楚知道自己應該做些甚麼,也知道他應該屬於怎樣的位置,成為怎樣的人──至少這不是被強迫的,父親從開公司以來,就不停地告訴他這個小小願望。
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很好,就跟父親說的一樣,他天生就適合當個領導。他總是可以在大家亂成一團時,從高處冷靜的綜觀一切;當危機發生的時候,他總是可以超脫自己個人的感受,學著淡然面對眼前發生的困難。
他也總是這麼覺得的。
至少在那一天之前,他也是認同父親對自己的這一番想法的。
所以他決定陪大家過完這個年,然後就結束這場冒險,跟萍水相逢的各位告別。
屆時不會有傷心的淚水,也當然不會有人高興到哭出來。
他跟大家相處的時間那麼的短暫,和大家也幾乎沒有什麼私交,即使是吳美玲,也只是平常上班打個哈哈,對於私生活,他始終半點沒有提及,而大家似乎也沒有打算想問。
生活在台北,其實也是挺好的呢。
他從廁所回到宴會廳裡,才剛踏進門口,就聽見一陣喧嘩。
接著有人瞧見了他,叫大家回頭望。他一臉不解,看著大家雀躍的神情,接著看見那包廂內小小的木箱上站著一個女孩,正脹紅著臉偷望著他,那緊握麥克風的手還在微微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