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電腦先生》(2) 選擇復仇吧!

by 貝怡杉

  魏明哲獨自坐在醫院頂樓的欄杆上,突然感覺到一陣哀傷,變成了這個樣子之後,就連自己想從這裡一躍而下,也都沒辦法完成摔死的願望。
  那時想把那對狗男女的裸照拍下來,卻發現影像如今只能藏在他的心裡。
  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到底是何時,也不知道何時才會甦醒,這個狀態令他萬般痛苦,卻連解脫的方法都沒辦法知悉。
  當初應該要問那個死神精靈備案的,總不能一直處於要死不死的狀態吧。
  哎,誰知道會這樣呢,當初還一心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卻沒想到才過了一天,心境卻完全不一樣了。
  「怎麼了?很沮喪嗎?」突然間,他身邊出現了金色的微弱光芒,轉頭一望,竟是才幾日不見就格外想念的金晶晶小妖精。
  「唉,說多了都是淚。」原本想抱怨這一切的,但突然覺得好像也沒甚麼好說的了,人生不過就是這樣,就算多說了兩句就有可能改變現狀嗎?
  不會的,就像他的女友現在人還躺在別的男人懷裡,而自己卻只能在這個黑漆漆的醫院頂樓唱著男人KTV,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值得讓他覺得可惜?
  金晶晶看他這麼頹喪的樣子,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弄得他全身都是閃閃金粉。雖然魏明哲曾經想問她為什麼代表死神精靈的她會老是搞得金光閃閃的樣子,不過後來覺得在他自己如此悲慘的時刻,還是別花力氣跟時間在這種無聊的問題上頭。
  霎時間,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激動地回頭看著金晶晶。
  「妳怎麼又回來了?我終於死了嗎?」
  「抱歉,還沒。」她深表惋惜。
  「什麼?那妳來這做什麼?」他語氣有點埋怨。
  「我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客戶要收,就已經跟你說過我負荷量多到連閻羅王都要逼我降低人數了。」金晶晶看起來好像也有點疲憊的樣子,眼下還有泛著一圈淡淡的青,沒想到連這個年頭死神精靈這個活也不是很好做,「剛剛樓下有個人走了,還是個醫護。」
  「咦?為什麼走了?」
  「廢話,我不就跟你說過我是處理過勞死的嗎?」金晶晶好像有些激動,「你不知道台灣的醫護人員有多慘嗎?光是我一年處理的總量,他們就佔了快將近一半!」
  「那第二名是什麼職業?」
  金晶晶睨了他一眼,淡漠的說:「你的同行。」
  「哦……」他真不知道該感到遺憾還是欣慰,所以只好默默的句點了對方。
  「所以你坐在這裡一整晚了,有悟出什麼嗎?」金晶晶支著臉問道。
  魏明哲看著身旁的精靈,原本想開口跟她問要怎樣才能早點去死,別在這裡當個活死人,然後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開,自己卻還在那邊拖著日漸衰敗的肉體繼續苟生。
  但就在他準備開口的那一瞬間,他突然心裡深處有了新的念頭。
  那個念頭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龍捲風,瘋狂的席捲了他腦海裡的各個角落,在他還沒有好好想清楚的時候,便聽見自己開口說:「晶晶,像我這樣的……人,好吧,不管到底是靈魂還是什麼,anyway,如果我想要復仇的話,有可能做到嗎?」
  金晶晶露出既疑惑又驚愕的神情。
  她大概沒想到這個憨厚的阿宅也會有這樣隆重的復仇宣示吧。
  「復仇?你以為是電影嗎?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復仇的,更何況你都還沒死!」
  好吧,她說的也是蠻有道理的。
  魏明哲像個洩了氣的皮球,那好不容易激起的澎湃情緒突然一瞬間熄滅,當他知道電影都是騙人的時候,對這個世界僅存的一絲期待也都消失不見了。
  金晶晶默默看著這傢伙的情緒起伏快速波動,最後落於死寂,突然內心也有點不捨。
  雖然她已經當了死神精靈百餘年了,但因為生性容易心軟,所以才被閻羅王那個死女人指定負責過勞死業務,因為過勞死的人往往對這個世界已經毫無眷戀,通常都不會有太多的要求,最多大概就是再看看所愛之人一眼,最後就會了無眷戀的離開這個世界。
  沒想到今日卻踢到鐵板了。
  「……其實也不是說完全沒有機會啦,」金晶晶身後的薄翅輕輕顫動了幾下,那充滿魔法感的金粉瞬間布滿整個空間,「不過你想對誰復仇啊?該不會是那個昨天躺在別人身上嬌喘的女朋友?」
  「妳怎麼會──?!」莫非昨天不只他一人在那張床旁邊欣賞一夜激情?
  「我可是死神精靈,有什麼不知道的。」
  魏明哲輕皺眉頭,又抿了抿唇。
  雖然說了可能也沒辦法有個結果,但如今也只有這個精靈可以聽見他的聲音,就算把她當作一個發洩的窗口也好,被她嘲笑也罷。
  於是他擺出非常誠懇的表情對精靈說:「我想對這個公司復仇。」
  「怎麼做?放火燒公司?」
  「可以這樣嗎?」他眼裡閃出一道光芒。
  「當然不行。」
  「……那妳提出來幹什麼?」魏明哲原本還有點欣喜,沒想到這個提議卻是唬爛的,心裡自然有些不太暢快,不過還是秉持著認真的心,重新把想法說了出來,「我是想要向勞工局投訴我們公司!」
  「……就這樣?!」真是個務實又無趣的願望呢……
  「金光閃閃金小姐,這對現在的我來說很重要好嗎?」魏明哲一臉正經的解釋,「妳如果昨天也跟著我一起目睹一切的話,應該就知道我女友跟我主管的對話,我弟希望我女友可以告訴他我發生意外的原因,明明我女友就知道我是因為嚴重的超時加班導致精神不濟才會摔車,但她竟然最後答應配合我主管抹滅這個證據!」
  其實這段金晶晶倒是不太曉得,剛剛也是因為偶然聽見魏明哲在碎碎念才知道其女友跟別人上床的故事,如今聽到這一段不堪的新鮮往事,就連這個看破紅塵的死神精靈都有點憐憫他的遭遇了。
  「那你想要我怎麼幫你?說說看。」金晶晶用纖纖玉手輕撫自己的臉龐,像是在思考著些什麼一般。
  「我想──」
  「記得務實點。」她立刻打斷補充。
  「嗯,可以讓我有機會跟其他人溝通嗎?如果可以告訴我弟弟是最好的,他很靠譜,只要我──」原本興致勃勃的他,看見身旁眉頭微蹙的金晶晶,頓時就像是被一桶冷水狠狠澆熄了一般,  「這個也不行嗎?」
  也是,都已經是這樣了,要怎麼跟別人溝通?託夢嗎?還是請弟弟去觀落陰?但還沒死的話有辦法這樣做嗎?
  「倒也不是沒有辦法,但也有可能沒有用。」
  魏明哲聽到她這麼一說,立刻又振奮了起來,「什麼方法?不管剩下的是什麼方法,我都一定要試試看的!」

  金晶晶漂亮的水汪汪大眼睛轉啊轉,不過也才眨個兩下,兩人便從冷颼颼的醫院頂樓跑到了一棟商業大樓裡。
  雖然已經是午夜了,但是還是有幾個微弱的燈光仍然亮著,整個空間裡滿布著廉價咖啡粉的獨特香氣。
  這個地方魏明哲再熟悉不過了。
  尤其是他眼前的這個座位區,有著他拚死奮鬥五年多的寶座,一旁的抽屜櫃裡的深處還放著一張他跟美美的親密合照,每當他快要忍不下去的時候,都會拿出來看個兩眼,想想她說想要快點結婚生孩子的願望,頓時又奮起了。
  然而現在不但桌面在短短兩三天內竟已經積上一層灰,而且很沒良心的,上頭還放著一堆散落的資料夾,連試圖將它們整齊放好的意欲都沒有。明明都知道他現在在醫院昏迷不醒,竟然還選擇把工作繼續擱置在他的桌面上,是想要賭一把他醒來之後會繼續用生命來圓滿這些畜生嗎?
  他不會再繼續蠢下去了。
  「我沒辦法讓你透過一些正常已死的靈魂可以跟活人溝通的方式進行,例如託夢或觀落陰之類的,畢竟你還沒死,這樣做會有風險。當然如果你自己找到方法去做是沒有問題的,只是我沒辦法教你這麼做,會讓我惹上麻煩。」金晶晶認真仔細的解釋著,「當然如果你能找到有陰陽眼或靈異特質的人也可以,不過通常機會不大,而且對方不一定要理你,可能也只是白費力氣。」
  「目前我唯一可以用的方式,是讓你成為一個物品的『靈』,透過這個媒介,來找尋可以幫助你的人。」她摸了摸魏明哲生前摸過大概比女友身體更多次且更深刻的那台機械鍵盤,意味深長的說:「不是所有物品都可以讓靈魂寄宿,必須要是寄宿者生前非常依賴而且慣用的物品才有機會,我想從你的表情看來,這台電腦應該是可以讓你順利寄宿的媒介。」
  雖然魏明哲覺得精靈說的話有點貶抑他的感覺,但是也實在很難反駁她說的話,畢竟他這一生確實跟電腦密不可分,而這台更是陪伴他度過漫漫青春,甚至連手機可能都沒這麼熟悉。
  畢竟手機會換,公司電腦可是會不停復活的玩意啊。
  金晶晶見魏明哲只是癡癡望著電腦不說話,以為他只是聽不懂她的解釋,所以又貼心的補充道:「從此時此刻開始,我會讓你取代這台電腦的靈魂中樞,你可以用這台電腦做任何事情,但無法撥接上網,只能做單機使用。」
  「竟然不能上網?」魏明哲突然驚呼一聲。
  「當然。」
  「那有屁用啊?雖然我一直為了可以回家連回公司使用,所以一直都沒關機,但有誰會來用我的電腦啊?我同事都跑光了,主管還只想把妹玩樂……」
  金晶晶聳聳肩,一臉深感同情但無法再為你多做什麼的表情。
  「好啦,我好人就幫到這裡,我希望你可以成功活過來,也可以完成你的復仇大業,這樣減少我一個客戶,也可以讓我順利吃到尾牙,」精靈露出了她勾人的殺人微笑,「如果我中到大獎,再請你吃飯!」
  雖然魏明哲很想吐槽她應該沒辦法請他吃飯,但想想如果他不幸死了又沒辦法讓別人知道他的苦衷,或許真的就會在萬念俱灰之下跑去參加七月半的活動,於是只好帶著寬慰的笑容看著死神精靈遠去的背影揮揮手作為告別。
  「唉,這個時候就會覺得朋友少真的是個錯啊。」魏明哲蹲在他的電腦以上苦思著,「雖然我可以用電腦,但無法上網,那我又要怎麼調倒資料,或者是讓別人發現我的訴求呢?」
  突然間,不遠處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他抬頭一望,看見有張蒼白的小臉蛋在陰暗的走廊上快速步行著,仔細一看,應該是業務二課的萬年小助理段怡蓉吧。
  雖然進公司這麼多年了,但跟這個女孩兒還真的沒幾次交流過,甚至連碰上面的機會好像都寥寥可數。
  不過這個段小姐的名聲可是響遍整層樓,整個業務部都稱呼她為怡蓉小精靈,據說不管給她怎樣的任務她都會完成,而且從不求加薪升官,甚至還拒絕有任何可以獲得褒揚的機會,感覺是個立志成為小透明可是卻過分認真的蠢傢伙。
  她本人的存在感實在很薄弱,可是卻因為活得太認真,所以反而是名諱響叮噹,真的很妙。
  如果是之前的日常時間跟她擦身而過,魏明哲可能連一眼都不會落到她的身上,可是如今在這麼寂寥的狀態下,他此時才真正仔細注意到她的面容。
  她有一張過分蒼白的鵝蛋臉,還有那顯得相當無害的下垂眼角,身高不太高,行走速度相當快。看似脂粉未施的她,顯露出的氣質宛如一個上課都會坐在第一排認真抄寫筆記的乖巧女大生。
唉,雖然有人經過自己的座位,但她應該就會像是個遊戲NPC,走過就當路過,什麼古怪都會當作錯過。
  正當魏明哲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時,卻發現段怡蓉原本倉促的步伐卻放慢了,而且還毫無偏差的停留在他的座位前!而且還是正前方!
  段怡蓉意味深長的看著魏明哲的座位許久,然後重新展開步伐,繞過隔板,腳步停留在他的電腦桌前。
  「真是的,這些人,都為公司犧牲成這樣了,還留這麼多工作給他。」語畢,她便動手幫忙整理了那些散落的卷夾,還不忘拿起魏明哲放置在角落的抹布幫忙趕了趕灰塵。
  當時她的聲音細弱蚊蚋,但是卻一字一句清楚的刻進了他的耳朵裡。

  原來段怡蓉不是NPC,是他人生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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