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話是這麼說的,但那天我並沒有跟王宇皓一起回家。
他在下午第三節下課時又接到了一通電話,電話裡的人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麼,他皺起眉頭,緩緩走到後走廊去。他回來的時候面色有點難看,我跟石斑魚問他是否還好,他卻也沒有回答。過了一節課之後,我才發現他的書包不見了,據說他跟老師請了假辦了早退。
我有點擔心,所以偷傳了簡訊問他狀況,可是一直到了放學,他都沒有回。
隔天,導師說王宇皓家裡有點事情,所以請了一整天的事假。
「他是怎麼了啊?感覺最近家裡事情很多?」石斑魚皺著眉頭說著,「前幾天他好像也是說家裡有事所以不能跟我們去打球,真的好怪喔。」
我默然。
偷偷望了望放在抽屜的手機,卻沒有看到任何未讀訊息。
那日的隔天剛好是禮拜六,也是我們約好要幫石斑魚慶生的日子。
正因為是「游同學」的生日,所以媽媽特別允許我假日出去聚會。還特別拿了冰箱裡不知道哪裡來的蜂蜜蛋糕說要送給他當作生日禮物,我都懷疑石斑魚有偷偷跟我媽私下聯繫,不然怎麼能夠這麼擄獲我媽媽的心?
自從我上次拿了那慘不忍睹的二十名成績單給她看之後,我可以說過了一段相當煎熬的生活,媽媽這次很意外的不大吼大叫崩潰以對,也沒有拿出她那已經打到手掌都不見的愛的小手出來揍我,反而很沉默,很安靜,然後都不跟我說話。一句話也不說。
爸爸那個禮拜剛好去高雄出差三天,整整三天,家裡就像是被黑洞吸走了任何聲響,我這個時候才發現,這比打我揍我罵我還要更凌虐我的每一條神經,我每天都覺得煎熬,我所說的話語都得不到任何回應。
一直到爸爸回來之後,我終於忍不住大哭一場,爸爸一頭霧水,但是還是耐著性子讓我哭完,然後聽我說這三天發生的事情。他摟著我,拍拍我的背,然後輕聲跟我說,請我原諒媽媽,媽媽很想不再用那些暴力的方法教育我,但是目前還沒找到最適合的方法,雖然最近媽媽都不跟我說話,總是生著悶氣,但她絕對不是因為不愛我。
回到房間之後,我寫了一封很長很長的信,然後隔天上課前偷偷放在茶几上。上面還寫著「媽媽收」三個大字。
等我回到家時,媽媽還沒回到家,但是飯桌上已經有一桌的菜,感覺還溫溫熱熱的,似乎是才剛煮好不久而已。在那盤絲瓜蛤蜊旁邊,我看見一張黃色的便條紙,上面寫著:「思涵,妳先回到家的話,就先吃飯吧。媽媽等等回來。」
最後,媽媽是跟爸爸一起回來的。
媽媽拎著一大塊披薩,臉上掛著我許久不見的笑容,「想吃嗎?爸爸說妳好像很想吃披薩?」
我愣住不發一語。
爸爸則是很快的把披薩紙盒奪了過來,然後很開心的拆了起來。
「啊,可是我才剛吃飽欸,怎麼可能吃得下?」我嚷嚷。
「管妳的。」爸爸淘氣的說著。
那一天,很奇妙的,大家都恢復了笑容。
我不知道那消失的兩個小時,爸爸跟媽媽去了哪裡,真的只是去買披薩嗎?還是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他們私下說了什麼話?這些我都不清楚。
但是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家人就是家人,即使曾經吵過多少次架,為彼此流下多少眼淚,傷了對方多少次的心,但是最後團聚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可以感受到溫暖,還是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愛。
我當時以為,這樣就是全世界家庭的樣貌,我一直以為,家人之間破碎的感情,永遠都有癒合的機會。但我不曉得的是,有些人心口裡的傷,已經再也無法癒合,有些人與另一個人的感情,經過了太多次的傷害,再也無法去維繫這個關係。
對於當時的我而言,我還不曉得自己生活圈以外還有什麼樣的世界,一直到他告訴我他那些年過的是怎樣的日子之後,我才終於了解原來他跟我所生活的世界,有多麼大的差別。
然而,那也是幾年以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