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又怎麼了，要死不活的樣子。」筠婷一邊吸著珍奶一邊問著。
陳思涵正趴在小茶几上，像一隻擱淺的魚，眼神呆滯的望著前方。
「幹嘛啦，一聲不響跑來我這裡，還一臉要死不活的樣子，是要嚇死誰啊？」張筠婷用旁邊乾淨的鐵湯匙戳戳思涵的臉頰，「妳恢復一點元氣好嗎？我可不想因為我的朋友前來拜訪，而讓這裡變成凶宅啊！」
「……我做錯事了。」思涵一臉無辜的望著她。
「蛤？妳幹了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反正最後王宇皓好像有點生氣，之後就不太理我了。」陳思涵噙著眼淚說著，「怎麼辦？」
張筠婷一邊聽一邊專心的吸著她沉在杯底下的珍珠。
她總覺得陳思涵似乎被王宇皓寵過頭，倒也不是變得驕縱，而是變得有點……無行為能力？
自從她考高中結果失利之後，已經不再追逐成績上的優越，就像失去目標的雀，不停的原地兜圈。
她的生活圈只剩下男友、幾個國中好友，跟每一間好吃的甜點店。
還好她不是易胖體質，否則這樣吃下去，連張筠婷都覺得離戎祥不遠。
「難不成妳搞上別的男人？」她順手打開陳思涵買來的手工布丁。
「我才沒有！妳這樣講話好難聽！」一瞬間，手上的布丁卻被搶走了。
「妳這布丁不是買來給我吃的嗎？」張筠婷忿忿不平的說著。
「才沒有呢，這是我買給我自己吃的，哼哼。」她撕開內膜，拿起小調羹就大口吃了起來。
張筠婷對著她無奈的笑了笑，然後抄起旁邊的手機開始傳訊息。
『她在我這裡吃布丁，等等你記得來這裡把你的小寵物帶走。』她快速的發送出去。
但過了十五分鐘，卻沒有任何回音。
這實在太不合常理。
平常只要關於陳思涵的事情，王宇皓幾乎是秒看秒回秒處理，難道他們真的吵架了不成？
「欸，妳到底做了什麼啊？」她好奇的問著。
「呃？我忘了啦。」
「妳屁啦，給我招喔！」
「……我就問他說是不是不愛我了，然後他就生氣啦，」陳思涵無辜的說著，「這應該是他的問題吧？說真的這有什麼好氣的啊？難怪我同學都說天蠍座男朋友不要交。」
為什麼最後結論是這個？張筠婷覺得自己真的是哭笑不得。
「算了，我知道妳一定會站在王宇皓那邊，」陳思涵把三個布丁空杯疊起來放到一旁，「妳從以前都吃裡扒外。」
「我哪有。」
「哪沒有。」她拎起後背包，「我要回去了。」
「王宇皓不來接妳？」張筠婷跟著站了起來。
「就說他最近不太理我了嘛，現在幾點了？我跟石斑魚約三點說，不知道會不會來不及。」她看看自己的腕錶，不過已經不是當年王宇皓買給她的那一支，那支在高三的時候就被她弄丟了。
「妳跟石斑魚有約？要幹嘛？」
「妳是老媽子啊，問這麼多幹嘛？」她轉開門把，笑嘻嘻的轉過頭來。
就說她吃了甜點很快就會恢復元氣了吧，真是個好哄的孩子。
「我不是妳的老媽子，我只是怕說妳跟石斑魚常常跟出去王大人會不高興。」筠婷跟在她身後不停碎念著。
「我又沒跟他說。」
「這樣才嚴重吧？」
「哎呀，不管啦，」她恣意的走出筠婷的套房，拉拉自己背包的背袋，「走啦，垃圾再麻煩妳囉。」
「我決定把妳在我這裡累積起來的垃圾打包成一袋，在妳生日的時候送妳當生日禮物。」
「好噁心喔。」
「妳才噁心。」
等到陳思涵已經確定離開這棟大樓之後，張筠婷一把抄起了桌上的手機，按下快速鍵3。
目前她手機的快速鍵設定為：
一號男朋友、二號陳思涵、三號王宇皓、四號游志毅、五號林凱璇、六號何姿羽。
說來奇怪，怎麼都是老朋友來著？
她其實在大學裡還吃得蠻開，朋友成群，如果有機會要打群架，她號召的隊伍大概一定會贏，就連男朋友都是系隊裡紅遍半片天的球隊隊長，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她的世界裡，這群該死的老朋友還是佔據了她滿滿的生活。
雖然來電答鈴響得比之前還久，但最終對方還是在轉入語音信箱前接了。
「你在哪。」她凶狠的問著。
「呃？」對方似乎被她凶狠的問候給嚇到了。
「你在哪裡鬼混？」她再次問道。
「我在學校啊……喔，我看到妳的簡訊了，思涵在妳那邊喔？」
「她剛走，你要不要過來接她？她應該現在還在等公車。」雖然思涵說跟石斑魚有約，但她總覺得這一定是個幌子。石斑魚大學之後已經被林凱璇收服了，哪可能單獨跟陳思涵出門。
雖然他應該蠻想脫逃林凱璇的掌握的。
「沒關係，他好像跟游志毅出去了，我現在也走不開。」
「呃？你怎麼知道他跟游志毅出去？」都知道她跟石斑魚出去了，竟然完全沒有阻攔？！
「林凱璇跟我說的。」他的背景音很吵，感覺是在很多人的環境裡。突然她還聽見音樂跟嘻笑聲。
「你跟林凱璇還有聯繫？！」筠婷愕然。
「我想應該是游志毅怕我發現會罵思涵，所以特別請林凱璇來跟我說的吧，其實林凱璇也有一起去，他們是去挑何安傑回國的慶祝禮物。」
「是喔，你在哪裡啊？你那邊好吵。」她幾乎要把耳機話筒貼的很近，才有辦法清楚聽見王宇皓說了些什麼。
「我……」突然間，他頓了一頓，「是說，妳等一下有空嗎？」
「蛤？」
「還是要跟男朋友出去？」他問。
「沒，今天原本要出門的，結果你家小妞跑來攪局，會也約不成了。」張筠婷倒臥在床鋪上，「你想幹嘛？該不會要搞個什麼鬼驚喜吧？」
原本只是隨口說說的，沒想到卻聽見從手機話筒裡發出一些沒有意義的嘟囔聲。
「嘛，不要太早結婚好嗎？」她接著說，「我跟她打賭過，如果她在二十五歲前結婚，我就請她吃茹絲葵的。」
「……我是還沒有要求婚，」王宇皓忍不住大笑出來，「不過妳還是準備好飯錢吧！」
＊
在陳思涵被冷落了整整兩個禮拜之後，王宇皓就像被招喚回來的浪子一樣，重新回到正常的軌道上。雖然她對之前王宇皓的冷處理有諸多不滿，但可能是發現王宇皓也不是永遠都會任她予取予求，所以也安分了許多，學習著當一隻溫馴的小貓。
不過，這跟中學時代的陳思涵根本就是兩個不同的人啊！
而這種神祕的轉折，也有不少人漸漸發現了。
「我有時候覺得，妳真的變很多，妳有發現嗎？」林凱璇一邊用銀叉子捲著義大利麵，一邊隨口說著。
「別說她了，我覺得妳變更多。」張筠婷默默的吐槽。
「我哪有變很多。」林凱璇一邊咬著她的茄汁義大利麵一邊皺眉問道。
「妳這幾年變得很溫柔欸，每次跟妳講話我都起雞皮疙瘩。」
「我哪有，我本來就是這款的好嗎？」林凱璇不平的說道。
「我來說句公道話，」陳思涵這時才默默開口，她放下她的焗烤通心麵認真的說道，「其實一開始認識凱璇的時候，真的是這麼覺得的。」
「覺得怎樣？」兩個女孩異口同聲的問道。
「覺得她漂亮可愛，個性又好，溫良恭儉讓……」在她聽見筠婷的嘔吐聲之後終於結束這莫名的褒揚，「那時候我還因為妳的短髮很有型而感到很自卑欸。」
「是喔，自卑個屁。」林凱璇聽完之後，只回答了這一句。
「妳看──張筠婷！我就說林凱璇是裝的啦！」
「哈哈哈哈哈哈。」筠婷笑到快不能自己。
「那也是在妳們這幾個面前才這樣，」凱璇突然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倒在餐廳的軟沙發上，「現在都很難做自己。」
陳思涵跟張筠婷對看一眼，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接著，筠婷輕輕點了點頭。
「欸，林凱璇，妳最近跟游志毅怎麼了嗎？」筠婷直接了當的問道。
她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扁了扁嘴。
「哪有怎麼樣。」她裝作若無其事的回答。
「別死鴨子嘴硬，妳最近一直在無名上傷春悲秋，還以為我們都沒發現喔。」
「靠，妳們可以不要沒事偷窺別人的網誌嗎？」她嚷嚷。
「是妳自己要要鎖這種密碼的啊，提示還這麼簡單，什麼『大寫加上你的生日號碼』～拜託，誰不知道輸入游志毅的生日就可以看了啊！」
「妳很吵欸！」她看似已經放棄抵抗，只好遮住自己的耳朵當個逃避現實的鴕鳥。
在嬉鬧了一陣之後，林凱璇才一邊順著自己染成金棕色的長髮，若有所思的開了口。
「吶，妳們覺得，小毅真心喜歡我嗎？」
「呃？」筠婷放下芒果冰沙，難以理解的看著她，「妳怎麼現在才在想這個問題？你們都交往一年多了耶！」
「最近覺得，他跟我出去的時候，好像總是不太開心。」凱璇無奈的說著。
「說不定是太累了？他們系上功課也蠻重的。」思涵一邊吃著焦糖布丁一邊揣測著。
「妳想太多了。」
雖然筠婷跟思涵都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大概只剩下家人那樣的情感，但是還是不忍心當眾戳破這個事實。況且游志毅從國中開始拒絕林凱璇的告白，林凱璇不應該不知道真相，或許也只是欺騙著自己的心吧。
「可是沒辦法呀，」林凱璇思忖了一陣之後，苦笑著說，「就像我明明不喜歡野外生活，卻還是追隨著他進了童軍社，沒有了游志毅，我這麼多年的青春就只是一張張空白頁而已。」
頓時，場子沉默了。
正當筠婷想講句話時，陳思涵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啊？我不是說我今天會跟筠婷還有凱璇吃飯嗎？嗯、嗯，我知道啊，好啦，我知道啦。」感覺說不到什麼鬼話，通話就結束了。
「嘛，你們講話都這樣？」筠婷錯愕的問。
「呃？不然要怎樣？」思涵露出困惑的表情。
「沒怎樣。很好。」筠婷把手機放進提包裡，「走吧，錢算對吼，我去買單囉。」
「喔，好。」
正當她們一起站起來準備離開之際，思涵卻沒有發現，其他那兩個女孩彼此交換了一個深奧的眼神，猶如打了一個神祕的暗號。
「喔！外面有點涼欸。」一推開玻璃門，思涵便誇張的抖了一下，似乎在揣摩被冷風吹到的感覺。
「欸欸，妳們等一下有事嗎？」筠婷突然問道。
「我沒事啊，怎麼了？」凱璇朝著門外的一個反光鏡調整了一下頭髮，她的頭髮越留越長，襯著她的小臉還真是氣質滿分。
「我也沒事，剛剛皓皓說他今天去他爸爸那邊吃飯，要我自己先回去。」
「矮鵝，皓皓。噁。」筠婷假嘔了一陣，「他爸最近跟他家人還好吧？」
「嗯，他爸爸現在改變很多囉，我也去過他爸的新家吃飯過，可能是那個阿姨改變了他吧？」思涵一邊走下階梯，一邊說著。
「他爸有再婚嗎？我記得那時候只說有在外面同居？」凱璇問道。
「對啊，再婚了，不過我跟他都覺得這樣是好事，有了新的家庭，他爸爸也比較有動力前進。」
「那他媽媽有不高興嗎？」
「沒有耶，我覺得時間會沖淡很多事情吧？現在皓皓也很鼓勵他媽媽找一個伴，不然一個人真的太寂寞了。」思涵說著。
「也是，喔對了，我剛剛是想說前面好像有個市集，既然妳們都有空，不如去逛一下？」筠婷指著前方一處燈火通明的地方，感覺周遭的人也都往那裡聚集了。
「好啊。」凱璇好像對市集很有興趣，她漾著笑的時候，總會露出嘴角的小梨渦。
當她們一邊閒聊，一邊走進市集之後，她們就發現她們的錢包就越來越扁。
她們三個人都不太能克制漂亮的手工小藝品的誘惑啊！
正當她們又圍困在一間手染絲巾店時，卻聽見左後方傳出了陣陣音樂。
「那是啥？」筠婷回望著人潮之處，「好像是表演？」
「去看看啊！」凱璇一把架住兩個人，立刻朝那個地方走了過去。
原先對這種表演一直都不太感興趣的思涵，環繞了四周一圈──旁邊幾乎都是年輕情侶，他們包圍著一個木製的小舞台，舞台背後的塑膠板上大大寫著某大學熱音社的成果發表會。
上一組的成員似乎剛演奏完畢，跟另外一組人馬換手。
大家調著音，發出一些神祕的聲響。她拿出手機看了看現在的時間，已經八點啦？不知道王宇皓會吃到幾點？等一下去找他一下好了，她還有幫他買一把隨身雨傘……
「欸？」凱璇突然戳了戳她的手臂。
她順著林凱璇的眼神看過去，發現一個驚人的事情。
「呃？」她忍不住發出了悶哼聲。
舞台上準備開始演奏的人當中，有一個人她已經熟不能再熟、看到不能再看了。
她從來都不知道王宇皓會彈吉他！
也幾乎沒有聽過王宇皓唱歌！
「這……」思涵轉過頭來，像是想找個救援似的望著她們。
「妳看我們幹嘛，看前面啊！」筠婷竊笑著說道。
當她把視線重新回到舞台前時，發現王宇皓調整了一下麥克風，有點羞澀的環顧人群一周，然後靦腆的笑了一笑。
「今天，謝謝熱音社社長願意讓我亂入，演奏這一首歌，」他耳根都明顯的泛紅了起來，「這首歌，我想獻給我的女朋友。」
群眾聽完這席話之後，紛紛鼓譟了起來。
「我，我跟我女朋友從小學一年就是同班同學，雖然中間也因為一些誤會冷戰了好幾次，最後還是在高中交往了，如果仔細算一下，今年我們已經陪伴對方走了十四年的光陰。十四年，好可怕啊，我同學都說，竟然可以跟國小同學交往，真的是太不科學了！這種青梅竹馬的概念感覺只有在國文課本裡才會看到啊！」他說到這裡，連自己都忍不住會心一笑，「或許也是因為認識了太久，彼此都覺得對方是最熟悉對方的人，我女友又是一個非常思想單純的人，她的傻，大概全世界只有我會為此傾心；她的率真，大概只有我會認真去珍惜……」
周圍安靜了下來，就像是每個人都認真的在聽他說的話。
陳思涵與他相望，腦海裡卻是一片空白。
「前陣子，她問我，我是不是還愛她呢？我原本對此很生氣，我覺得，妳怎麼可以懷疑我對妳的真心？難道我對妳的好，妳都沒看見嗎？但是後來我才發現，沒有人有義務要去了解另一個人，思想，本來就是難以捉摸的東西。我朋友跟我說：『悶不做聲是不能傳達心意的，心意唯有用言語去表達。』所以，我想在這裡跟我的女友說，」他漾著溫柔的微笑望著她，就像在為她低語，「我很喜歡妳，很愛妳。陳思涵，我愛妳。」
沉默了三秒後，身邊爆出爆炸般的喧囂聲。大家的情緒似乎都跟著沸騰了起來。
思涵用手摀著嘴，卻克制不住落下的淚水。
「吶，真浪漫啊。」筠婷摟著她，輕笑著說道。
「好羨慕喔。」凱璇遞上了面紙，也跟著摟著她的臂膀。
音樂聲下了，思涵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著眼前認真彈著吉他的男孩子。
最近，他都在忙著練習吧？
王宇皓不管學什麼都很上手，他總是對每件事情都很認真專注，可是卻總是願意在她身上花最多的時間跟精力，只為了讓她每天每刻都開心快樂。
「呀，這首歌是五月天的〈好不好〉對吧？靠……浪漫死了。」凱璇露出鄙夷的表情。
「唉，聽說還有人說不要交天蠍座的男朋友，」筠婷忍不住揶揄了一下，「現在心裡感動得要死吼？」
思涵忍不住笑了出來，一邊哭著一邊笑著。
吶，真的好醜啊，可是有你們在身邊，再醜也不在乎。
「等一下他一定會對妳說好還是不好，妳一定要說好喔！」
「是好什麼東西啦！」思涵忍不住破涕為笑。
「不管啦，說好就對了！」筠婷霸道的說著。
如果能回到最初與你相遇的那個時光，你用粉筆畫下那一條白線的那一剎那，我一定會伸出手搶走你手上的粉筆，然後搶先在你之前畫下。
如果能回到我們國小畢業的那個時光，在你吞吞吐吐說不出最後告別的話語之際，我一定會握住你的手，跟你說不要緊張。
如果能回到我們畢業後再次相遇的那個時刻，我一定會更加勇敢，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更靠近你，即使你把交換日記弄丟，即使你再怎麼對我冷淡，我一定會回到你的身旁。
謝謝你一直都在我身旁，謝謝你總是包容我的一切，謝謝你這麼愛我。
果不其然，麥克風在最後指向了思涵的方向。
她望著舞台上感覺有點緊張的王宇皓，忍不住漾起了笑。
「白癡啊，當然是好啊！不管你問什麼，答案都是好！」她大聲的笑著回應。
每個人都跟著笑了。
那一天，真是一個幸福的夜晚啊。
備註：『悶不做聲是不能傳達心意的，心意唯有用言語去表達。』是日劇《魚干女又怎樣》的經典台詞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