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過去到現在，我一直很希望小毅可以留下來過夜，在我獨自租賃的小套房裡。即使一次也好，我很想要跟男朋友一起度過一晚，即使什麼激情也沒有發生，一起在小沙發上用電腦看一支影片也好。
可是小毅一次也沒有留下。他總是有千百個藉口，可以讓自己順利脫身。
不過與其說他找了千百個藉口，還不如說是我讓他有說藉口的權力，我沒有辦法拒絕他的藉口，只要他能夠說的出口。
今晚也是如此，他說明天早上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要開，所以必須早點回家休息。我接受了他的理由，即使我內心根本壓根不願意接受。
我看著他離開之後留下的水杯發著愣，那透明的玻璃水杯裡還留著三分之一的白開水，就這麼擺在我眼前的茶几上。
這些年來，小毅一直都沒有改變，或許我也沒有。我與他一直維持著一個特殊的平衡，他溫柔的待我，而我總是任性的要求，不知不覺也過了這麼長、這麼久的時光。雖然問過很多次試探性的問題，但我從來不敢真正探究他的真心。
我太軟弱了，軟弱到，沒有把握在面對真相時還能夠讓自己全身而退。
週一來到公司的時候，部門裡的氣氛異常詭譎。
陳姐她們突然對我相當友善，不但熱切的回應了我的早晨招呼，中午還問我要不要跟著她們一起訂餐。我不是很習慣她們突然對我這麼友好，一夕之間的改變，讓我不禁有種這半年來受到的冷漠對待都只是我的一種錯覺一般。
果然，事出必有因。
下午午休結束之後，我被企劃部經理叫進辦公室裡，她獨自坐在長桌的後方敲打著鍵盤，眉頭微蹙著。聽見我敲門的聲音之後，推了推鼻樑上的金邊眼鏡，然後對我露出了鮮少出現的微笑。
「凱璇啊？坐吧！」她對我說著，「啊，順便把門帶上。」
為什麼要刻意關起門來呢？我有千百個念頭不禁湧上了心頭。剛剛進辦公室的時候，還看見同事們好奇又八卦的神情，即使刻意的掩蓋，仍然無法讓我完全不去注意。
我乖順的關上門，然後把自己安置在經理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猶如一個即將面對審判的罪犯。我彷彿都能感受到我手掌沁出的汗水，即使我認為這半年來我並沒有做錯什麼值得被檢討的事項。
或許身為一個不討喜的員工，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吧。
經理拿下了眼鏡，然後輕輕揉了下鼻樑的位置，像是在思索著如何開頭。我並不明白是有多嚴重的事情必須要用這樣的開場。
「凱璇，妳對企劃真的有興趣嗎？」她問。
「呃？經理，妳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記得當初面試妳進來的時候，妳曾經提過妳對企劃工作並不是非常了解，當然我也知道妳這半年來很努力跟著同事們學習，這部分也是不容忽視的，我都知道。」她欲言又止地說著，然後又不停的對我發著糖，像是安撫我似的說著，「妳也在這裡做了半年多了，我很想知道妳還喜歡這個領域嗎？」
這個問題猶如一個死結。不管回答什麼，似乎都會掉入既定的圈套裡。
經理很明顯的要我回答不喜歡，即使我回答了她不想要的答案，她還是會把我拐回原本的命題裡。但是不管經理的意欲為何，我似乎還是應該做個表面功夫給她。
「誠如經理說的，一開始來這裡的時候，我確實對企劃一無所知。在大學求學期間，我專攻的專業也不是行銷企劃方面的領域，但是進來公司之後，同事們都很熱情的教導我，讓我也開始慢慢喜歡上企劃了。雖然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我會努力繼續學習的。」
我認真的對著經理說著這一大篇的鬼話。出社會一段時間之後才真正發覺到，其實人們有時候並不是那麼想聽到實話，某些問題只是一個引言罷了，重點是在背後準備鋪陳出來的那段話語。
我靜待著屬於我的審判。希望這次不會要我立刻滾蛋，我都還沒收到中秋禮金呢。
經理在沈默了半响之後，緩緩的開了口：「那如果公司想把妳調到別的部門，妳的意願如何呢？」
調職？為什麼？我差點脫口問出。不過在那瞬間，我忍住了。
「我⋯⋯」
「我知道這個決議很突然，不過上頭其實已經決定了，要從企劃部抽一個人出來到業務部工作，現在景氣沒有很好，站在公司的立場來說，重新徵一個人風險太大，最好的方法還是從既定的員工裡面移轉調職過來⋯⋯」經理平靜地說著，「我想，凱璇妳才剛碰觸企劃領域，加上妳還這麼年輕，應該可以接受這個人事安排的，對嗎？」
最後她補上一個問號。可是我卻明白，我的答覆只有YES這個選項，除非我不想幹了。
「我尊重公司的安排。」我僅僅說出這一句話。而這句話卻是小毅教會我的。
他總是說我個性太衝，太多不該說出的話總是會不經意的脫口而出，其實吃點虧也不一定是壞事，說不定換個地方工作心情也會比較好一些啊。
是啊，反正在企劃部裡，我也沒得到多少的尊重，換個地方或許會有更好的發展⋯⋯或許吧。
「好的，謝謝妳。那妳先回去吧。」
「好的，謝謝經理。」我起身離開，扭開門把的那瞬間，我聽見背後又傳來一陣敲打鍵盤的聲音，或許是在打我的人事報告書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