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電腦先生》(3) 特別殘酷啊!

by 貝怡杉

  魏明哲從來沒有想過最後會是由這樣一個幾乎沒有任何交情的同事來成為他人生中碩果僅存的救命稻草。
  不過或許這就是天意,如果在他目睹女友背叛之前,他一定不會把段怡蓉當作什麼重要的角色,因為他一心認為會是女友美美來成為拯救他人生的重要主角!
  然而就是經過了一些事情,才讓他立刻抓緊了機會,二話不說立刻鑽進電腦主機裡,即便死神精靈沒有告訴他要如何才有辦法透過物來展現靈魂的本質,但或許成為靈魂的那一刻起,很多東西都不再需要多餘的說明。
  「呃!」當無人使用的電腦螢幕瞬間打開的那瞬間,段怡蓉嚇了好大一跳,忍不住倒退了好幾步,甚至弄掉了他放在後方鐵櫃上的幾本資料夾。
  雖然段怡蓉個性算是沉穩,但是在大半夜的被這樣一嚇,也是有點毛毛的。聽二課的同事說這個位置上的同事因為騎車貪快所以跟路過的轎車發生碰撞事故,所以跌進田溝裡不省人事了,昨天他的直屬主管還說有可能回不來了,狀況似乎不太好的樣子。
  應該不會是死了在顯靈吧……?
  段怡蓉趕緊搖了搖頭,想快點把腦中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甩出去。
  而不知為何附身在電腦上之後竟然意外擁有讀心術的魏明哲,則是在聽到段怡蓉內心的旁白後,簡直快要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
  媽的,這個該死的吳傑夫,不但接收了他的女友,還跟公司的人說他是自己貪快摔車,甚至還加碼補充說自己快死了!誰說快死的!醫生只是說有可能會成為植物人……好吧,這樣聽下來似乎死了還比較好,但是不管如何,由吳傑夫來說這些,他更是想要對這些人狠狠報復一番。
  不過即使在這樣的狀態下,魏明哲仍然盡量沉穩下來,用冷靜的口吻對螢幕下著指令。
  原本認為只是自己不小心碰到電腦而導致把螢幕打開的段怡蓉,正打算離開這個黑漆漆的資訊部,準備回去繼續做工作收尾。畢竟明天還要上班,如果加班加得太晚,可能還會被主管盯上,得不償失。
  就在要轉身離開的那霎那,她發現電腦螢幕彈出了一個藍色的對話框。
  人總是對移動的事物特別敏感,以平常的狀態來說,她是不會輕易去看別人的訊息的,但是或許也是因為稍早的事件,讓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但在看了之後,卻忍不住疑惑的皺起了雙眉。
  【魏明哲不是因為單純的車禍事故而昏迷不醒的。】
  她仔細一看,是魏明哲沒有關閉的SKYPE軟體彈出的聊天訊息,而這個半夜對著一個住院幾天的人敲訊息的人,則是一個叫做「電腦先生」的傢伙。
  她原本覺得這畢竟是別人的電腦、別人的通訊軟體,多看兩眼都是罪惡,秉持著良善的心,她應該要立刻離開這個地方,或者……幫他關閉SKYPE?
  正當她還在猶豫的時候,小對話框又跑出了一句話:
  【請幫幫他!他需要妳的幫忙!】
  段怡蓉更是傻眼了,這個電腦先生彷彿知道她的心聲似的,更重要的是,他是怎麼知道自己正站在魏明哲的電腦桌前的?而且又是怎麼知道自己不小心碰了他的滑鼠,導致電腦螢幕不小心被打開?
  這一切都過於巧合了,讓段怡蓉更是想要立刻加速離開,但對方說需要自己的幫忙,讓她想離開的腳步,頓時又停頓了下來。
  其實她也曾經有想過魏明哲或許不是大家說的那樣,雖然她從來沒有跟魏明哲真正的談話過,也沒有跟他有過任何私交,但是同事這麼久了,也不是不曾見過這個人,對方也是來部門好幾次,甚至也幫她修過電腦。
  印象中這個敦厚的同事,就像是一個單純的大男孩,有著一張憨厚的臉龐。黑框眼鏡下的眼睛雖然有著很重的黑眼圈,但是笑起來的時候總是會變成一個親切的彎月,在自己不小心誤用了同事的USB導致中毒的時候,他也沒有責備自己,反而跟她的主管解釋細節,並且認真的從備份系統裡面拷回遺失的檔案。
  這樣的人,真的有可能因為飆車貪快而發生車禍事故嗎?
  段怡蓉其實是不太相信的。
  但是不相信是一回事,替他辯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對段怡蓉這個萬年小助理來說,不會反抗的態度已經是標準配備,刻苦耐勞是專屬標籤,即便抽屜裡放著一張又一張的辭職申請書,但是卻還是永遠都不曾被任何一個人放在心上,甚至沒有一個人認為她可能會鬧辭職!
  這樣的一個傢伙,是沒有任何影響力的,不管是對於這個部門,還是整間公司,影響力趨於零的傢伙,多說什麼都只是白花力氣,又有誰會想要託付她來替自己伸冤呢?
頓時,段怡蓉覺得對方真的有點可憐了,大概真的是被逼到了絕境之路,才會想要向她這樣的人求情吧?
  雖然她也是對魏明哲的處境感到萬般憐憫的,不過想想自己就算想幫,也大概沒辦法幫到什麼忙,於是她好意的簡單打了幾個字回覆了電腦先生:
  【抱歉,我可能沒辦法幫上忙,不過你可以找會計部的鄭詩美,她好像是他的女朋友。】
  送出去的瞬間,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不過他們好像沒打算讓公司的人知道,你不要跟別人說噢。】
  接著,她就把電腦螢幕的開關給關閉了,接著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魏明哲的座位。
原本被拒絕已經夠難過了,竟然還順便被告知自己談了許久的秘密戀情早就已經不是秘密,內心更是百感交集,情緒直接爛進肚裡。
  如果知道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的話,他應該就不用愛的這麼辛苦了,更不用白天都偷偷摸摸見不上幾次面,總要等到累成狗了回到家才有辦法跟伊人見面談天,甚至最後還慢慢漸行漸遠,遠到連對方都背叛自己了還不自知……
  不過現在可不是忙著自己製造悲傷的時候,既然連公司出了名不會拒絕別人的段怡蓉都拒絕了自己,那到底還有誰可以幫忙的?他必須要好好想一想才行。不過很清楚的一點是,除非真的走到絕境,否則他是不可能去找鄭詩美。
  於是他就這樣杵在位置上苦思著,卻始終無法找到一個比較好的解方。一直到黎明的陽光照進辦公室的落地窗,他才發現一天又即將來臨,而自己卻一點進展也沒有,真令人喪氣。
  不過用心在這裡待了一整晚倒也不是完全沒有任何突破性的進展,至少他的靈跟心愛的電腦夥伴合為一體之後,讓他意外的有了許多不同的想法,可說是靈感大爆棚。
一個電光火石,他突然有個很荒唐的點子,於是他脫離電腦主機,快速衝到了機房,二話不說直接撲向那台硬梆梆又黑漆漆的殼子裡。
  然而卻沒有意料中的疼痛感,也沒有透過這個機台飛到房間的另一頭去。
  沒錯,他猜對了。
  只要是曾經讓他很熟悉的電腦,都可以效仿操作。
  這個新斬獲讓他重新充滿了正能量,順利克服了沒有網路就辦法傳遞訊息的障礙,雖然全公司的電腦他也不是全部都碰過,但也至少有固定幾台他是相當熟悉的。
  尤其是有幾位同仁是3C殺手,每次電腦修好過陣子必壞無疑,中毒、當機、硬碟損壞樣樣均來,當初他總覺得這些傢伙煩得很,沒事在上班玩什麼遊戲、亂下載什麼影片跟檔案、亂開什麼該死又亂七八糟的信件?如今卻也有些感激他們這些年的貢獻了。
  於是他趁著上班時間一到,大家開始就定位的時候,立刻衝進了公司電玩王的主機殼裡。
  這位女同事,行政部的漂亮蜜雪,平常最愛的就是在上班玩網頁遊戲,而且完全無視身邊的人的眼光,但因為工作都有辦法如期完成(但就別追究其完成度能有多高),所以主管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的電腦可能是開了太多無關緊要的網站,所以也就順利榮登損壞報修率NUMBER 1的寶座。
  果不其然,一大早先開的不是信箱或系統,而是小遊戲網站啊!
  真是難怪這些小遊戲網站可以如此屹立不搖這麼多年,全都有這些客群持續愛的發電用心支持,善哉善哉。
  話不多說,趕緊幹活。
  魏明哲立刻用老方法盜入對方的通訊軟體,趁她還沒開玩,還在小心翼翼的吹著剛買的拿鐵咖啡時,立刻叫出了視窗。

  【蜜雪,明哲需要妳的幫忙。】

  翁蜜雪還正在享用她的早餐咖啡一杯呢,沒想到卻看見了自己的SKYPE跳出了視窗畫面,可是上頭顯示的名稱她卻毫無印象,而且也沒有之前通訊過的紀錄。
  真不知道這個電腦先生是何方神聖?而且明哲是誰?該不會是被盜用了吧?還是因為遊戲玩太多又中毒了?
  不會吧,哪有可能這麼衰。
  那應該就是哪個男同事又想跟她尬聊,偷加了她的SKYPE還不說,硬要用這種神秘兮兮的方式搭訕吧?哼,也不取個正經一點的名字,電腦先生?一看就很老氣又沒吸引力啊!還以為是Office小幫手大眼迴紋針嗎?這玩意都比電腦先生可愛!
  於是她勾起了媚人的笑,直接把視窗關閉,並且直接將電腦先生拉黑封鎖刪除,一邊拿起咖啡杯,然後重新開啟了網頁,準備展開新的一天!
  魏明哲頓時失了魂,真沒想到自己會受到如此對待。
  雖然電腦先生這個名稱真的有點怪,但看到同事的名字在上頭,不應該也要關心一下嗎?怎麼直接封鎖了?這麼沒有同事愛的公司是怎麼能夠維繫這麼久的?太扯了!
  不過或許這該死的蜜雪只是一個特例,她這傢伙就是沒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只是空有漂亮外殼的裝飾品而已,或許他不該一開始就選擇她,就算她理會了自己又如何,說不定也沒辦法真的幫上他的忙。
  想到這裡,魏明哲頓時又覺得人生充滿了希望了。
  沒什麼關係的,再找幾個就好了,人生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台老電腦?
  然而,這股熱情之火,在一整天下來之後,徹底被澆熄了。
  還以為可以媲美加州野火呢,沒想到只是一支後半部泡到水的仙女棒,絢爛的光比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還要短暫。
  他非常用心的潛入五台電腦裡,還不包含自己的那台老夥計跟無情的蜜雪薇琪,但是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對他伸出友誼的小手,不是質疑他是詐騙,就是以為他是病毒,更淒慘的是,大家都對「魏明哲」沒有半點興趣。
  如果沒有讀心術這種能力還好一點,還可以安慰一下自己大概就是這個世界人心不古,城市人比較冷漠一點。然而因為附身在電腦裡頭時他可以清楚地聽到對方心裡的murmur,所以更清楚其實大家都已經忘記了還有他這一號人物。
  當初電腦壞掉的時候求爺爺拜奶奶就是要他第一個先來修自己的電腦,現在他人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這些人都快把他忘記了。
  是他做人太失敗,還是這個世界對他太殘酷了一些呢?
  此時,外頭剛好下了一點小雨,他走出茶水間外頭的小露臺,卻發現自己連想要淋一下雨都沒有辦法做到,雖然隨後就想到那是因為露臺有屋簷的關係,但還是最終忍不住都想大哭起來。
  「課長,妳還記得資訊部的魏明哲嗎?」頓時,他聽見後面有人提到他的名字,一個回頭,卻發現是昨晚巧遇的段怡蓉,還有他們部門的課長老巫婆。
  「誰?喔,妳說那個一臉皓呆皓呆會修電腦的那個人嗎?」課長帶著笑意說著,一看大概就是想要開個玩笑來著。
  老巫婆真的不愧是老巫婆,即使他已經是個一腳踏入棺材的人了,也忍不住那股想要衝過去爆打她一頓的念頭。
  「哦……」段怡蓉似乎沒打算接她的笑話,避重就輕的略過,難怪不得寵。
  「妳問他幹什麼?對他有意思嗎?別想太多了哦,聽說他已經差不多了。」老巫婆還不忘嘖嘖兩聲作為她的評語。
  誰給妳差不多?妳才差不多勒,老妖怪。
  「不是這樣的,課長,我只是……突然想說為什麼他會突然發生意外?雖然我有聽其他人說,他是因為晚上飆車所以才會車禍摔進田溝裡,但是就我的觀察,他感覺不是一個會做這種危險行為的人啊?所以……」
  「哦?怡蓉,妳學壞了,想八卦啊?」老巫婆勾起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
  段怡蓉有些難為情,「沒有沒有,只是……有點好奇而已……」
  老巫婆一邊對著他的那壺熱茶旋轉著那兩片香片茶包,若有所思的想了下,似乎正在謀劃著著什麼不安好心的計謀。久到段怡蓉都準備要離開了,她才悠悠開啟了她的金口。
  「那是我知道妳嘴巴很緊才告訴妳的哦。」她神秘兮兮地說著。
  「咦?」段怡蓉被她這樣一勾,果然立刻停住腳步回頭。
  「其實他才不是因為什麼車禍過世的,他比較白癡,是自摔。」
  「哦。」
  「妳一定覺得就這樣而已對不對,不是這樣的,當然是有隱情大家才會這樣傳啊,小傻瓜。」
  「是嗎?那……課長知道是什麼原因嗎?」段怡蓉雖然不太會社交,但是在這間公司待這麼多年了,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課長需要怎樣才會願意接話。
  「但這說了就會對傑夫有點不好意思了呀。」
  「傑夫?資訊部的經理嗎?」
  「哎呀,妳這個小腦袋瓜就是聰明,難怪我們部門這麼喜歡妳。」
  喜歡人家還老是不給人家加薪啊,妳們這個部門也夠摳門的了,魏明哲一邊偷聽,一邊忍不住想吐槽兩句。
  然而段怡蓉按耐住了情緒,假裝自己豪不急迫也不在意的樣子說:「沒關係,如果課長妳覺得這樣不太方便的話,我也……」
  「怡蓉,妳還記得年度考核案嗎?」不等她說完,老巫婆立刻破題上菜。
  「年度考核案?妳是說老總說要在今年底看到各個部門都滿足年度指標跟預算嗎?」
  「是的,就是那個。其實老實說這個案子跟資訊部根本沒什麼鳥關係,一看就知道是衝著業務部跟營銷來的,可是這傑夫大概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突然在開會的時候不停加入戰局,大概想要在他老爸面前展現一下從海外回來吃了滿肚子洋墨水的即戰能力吧,但老總是白癡嗎?他早就知道這個傢伙肚子沒什麼料,完全是靠他老爸那個死不退休的老骨頭在當靠山,所以也想刁他一下,沒想到卻不小心害到魏明哲那個老實的傢伙。」
  老巫婆深表遺憾的說:「大家都知道傑夫把所有攬來的工作全都丟給底下的人去做,但是底下的人根本不服從,所以爆發了離職潮,最後慘到只剩下一個人,而傑夫卻一點也不在意,甚至不急著招新人,最後的結果就是魏明哲一個人做到天昏地暗,最後因為過勞車禍了,還被徹底的傳成一個有不良習慣的傢伙。可憐啊,可憐。」
  段怡蓉確實曾經想過魏明哲是不是跟她一樣,承受了整個部門的壓力跟業績,所以出了意外,但卻摸不著頭緒為什麼大家會刻意想抹滅他的人格,如今答案全都水落石出,原來只是單純所遇非人。
  「最慘的還不是這樣喔,小女孩。」
  「咦?」難道還有內幕?
  老巫婆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音,靠在段怡蓉耳畔悄聲說道:「妳知道鄭詩美嗎?就是那個很喜歡在上班的時候補妝的那個女生。」
  「啊,妳說那個香水味道有點濃的那位嗎……」
  「什麼香水,都香到臭了。好了不管她,總之妳應該知道她跟魏明哲是男女朋友吧?」
  「哦,這個我知道。」
  「她上次跟傑夫一起上摩鐵被財務部的珍妮佛看到了。」
  「咦!」
  「剩下的我就不多說了,妳自己腦補一下為什麼他會那麼想弄掉魏明哲了吧?我今天還聽別的部門的人說有去醫院探病,結果沒碰上面,遇到魏明哲他弟弟,才知道他病危送進加護病房急救中,大概撐不了這個禮拜……不過說真的,如果今天是我,我也沒有意志力想要活下來面對這些啊。想到這裡,我都忍不住想提前去上香致意了啊!」
  媽的,我人都還沒死,是要上什麼香?
  魏明哲雖然忍不住很想吐槽,但是知道這些他原本就已經知道的內幕,而且從別人口中聽到的時候,內心還是相當的五味雜陳。而且聽到自己即將過世的消息,他突然間有點沮喪了,反正終究都是要離開的,替自己伸冤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況且,又有誰會在意他這段時間受了多少委屈呢……?
  大家充其量只會把他的經歷當作笑話看待,或者有良心的人會像老巫婆一樣把真相告訴別的同事,最後再表達一下遺憾之意,如此而已。
  而自己的父母如果知道了,應該也沒辦法得到些什麼吧,就算得到了那一點補貼,又如何呢?知道自己的兒子蠢到被公司主管剝削卻只能雷殘,連女友都跟人跑了,這種兒子又有什麼令人期待的地方呢?
  魏明哲一個人又默默的窩縮在習慣的小角落,那台老夥計主機板旁邊的小垃圾桶旁沉思著。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突然間,他的座椅突然被拉開了。
  定睛一看,竟是素著一張臉的段怡蓉。她打開了電腦螢幕,重新叫出了SKYPE,對著那神秘不可言喻的「電腦先生」使用者敲了兩下。

  【我想幫助他,請你告訴我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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