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瓶子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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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芸？是妳嗎？」
不知道是不是她跟陳先生的爭論太激烈導致忘了控制音量，竟然被人發現自己在頂樓偷偷講電話，而且更糗的是竟然還講到哭了！
她趕緊隨便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回頭說：「對，是我是我，我、我只是失眠上來吹吹風──」
「妳哭了？」費勞洱站在門邊，驚訝的詢問著。
沒想到他第一瞬間就發現了她的眼淚。
可惡，真的是莫非定律，竟然在這個節骨眼裡出現了她現在最不想被看見的人。
費勞洱走到她的面前，用拇指拭去了她沒擦乾淨的淚水，臉上滿是憂慮的神色。
「妳怎麼只穿這樣就上來了？想吹風也不用吹到感冒吧？」他立刻脫下了自己的外套，蓋住了她單薄纖瘦的身體。
「……謝謝。」
突然一陣尷尬。
「我、我只是剛好聽到妳上樓的聲音，可是卻一直沒聽到妳下樓，怕妳被鎖在頂樓，這門閂有點生鏽，有時候會卡住，所以……就……」費勞洱解釋到一半，覺得有點解釋的太多，難為情的搔了搔後腦勺。
「嗯，謝謝你。」她低下頭。
「那，那我就不打擾妳休息了，那個門不要關，離開的時候再闔上就好了，小心不要被反鎖了，如果真的被鎖住的話可以──」
「我知道了，勞洱哥哥。」吳芸芸揚起了禮貌的笑，可是整體卻失了溫暖，彷彿只像是一個空殼，「你就去休息吧，我還想在這裡待一下。」
「好，我知道了。」費勞洱知道吳芸芸說這話是希望他離開，所以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原本想拍拍她的肩膀，但又怕過於親膩，趕緊當作是個假動作立刻收了手。
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吳芸芸一直聽到他走遠，才又把那緊繃的情緒安心的鬆懈下來。
她走到最近的那個椅子坐了下來，肩上的外套突然滑落，彷彿是提醒著她費勞洱的存在，還有這一家人給予她的一切。
實在對她太好了。
好有負擔。
她甚至不曉得為什麼這個大哥哥要對她這樣的好，也不明白為什麼林女士會願意讓這樣的她留下來，到底有哪個女人會願意接受老公外面外遇生的孩子？再怎麼溫柔多情善良的人，也不可能接受的吧。
如果可以輕易接受的話，她就不會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了。
她搖搖頭，然後把臉埋進手指裡，想試圖讓自己靜一靜。
可是卻發現心裡的悸動卻是怎樣也停不下來。
為了避開三兄妹的上學時間，吳芸芸特地起了一個大早，想趁著沒人的時候偷溜去學校。
若是費勞洱問起昨天的事情，必會產生多餘的尷尬。
雖然去學校也可能難以避免，畢竟坐在隔壁嘛，如果他真的要找自己搭話，也不是每次都可以當作不以為意避開的，但不管怎樣，能閃就盡量閃，說不定他還在生自己的氣……
「芸芸？」
啊，竟然是林女士。
「妳怎麼這麼早出門？才六點半欸。」她回過頭，發現林女士已經在廚房準備大家的早餐了。
「哦，就、就今天剛好跟同學約好早點去學校討論報告。」她情急之下隨口胡謅了幾句。
「這樣啊，辛苦了，跳級生很辛苦的吧？如果需要幫忙的話，要跟我們說。」
「好，謝謝……」
突然間，她手上出現了一個便當袋，上頭還有一個草莓圖案。
「還有，這個妳拿去。」林女士笑了笑，「那個袋子是勞洱他姊姊以前用過的，有點舊了，但還可以用的，保溫效果也不錯。便當是剛剛現做的，可以不用蒸，不過如果妳想要熱一點的話，要放蒸飯箱也是可以，但我是不太建議啦……」
「……知道了！」
林女士囉嗦的話都還沒交代完，吳芸芸就拎著便當袋往外頭奔去了，關門聲還極為大聲，令她有些錯愕。
吳芸芸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可是她沒辦法在那個充滿溫暖香氣的地方逗留太久，直到跑了一段距離之後，她才喘著氣停下腳步。
手上的便當袋明明還有一絲涼意，但是卻炙熱的令她覺得有些握不太住。
真的好想逃走。
可是卻無處可去。
吳芸芸從來沒有嘗過一次媽媽親手做的便當。
一次也沒有。
如果說媽媽不擅廚藝也就罷了，但吳素如的手藝之好、料理有多美味，是眾人都知道的事，大家總是說吃到美女做的菜，才知道神仙姊姊也是會做菜的。
聽說陳先生當年也是因為她的那桌美味，才愛上了她的。
可是吳芸芸卻鮮少吃到她做的料理，或者應該正確來說，是幾乎沒有吃過她親手為自己做的飯菜。
那些美味的珍饈菜餚，都是為了陳先生而烹調出來的。
而她，也只是剛好出現在餐桌上共食的的存在罷了。
隨著她年齡增長，陳先生越少出現在她們家裡，對於他的缺席，他總是有千百個原因，但是吳素如沒有一個真的相信。
於是家裡的氣氛越來越糟糕。
媽媽總是煮了一桌又一桌的菜，然後一次又一次的全部倒掉。
只要看到陳先生的訊息，或者是接聽到由他吩咐的人打來的電話， 她連一次也沒有顧慮到女兒還沒吃飽，就立刻會把所有的菜丟進廚餘桶裡頭，然後開始摔碎手上所有可以摔的碗盤，直到她氣消為止。
然後等到隔天她恢復成原本那個氣質淑女之後，就會帶著她到百貨公司拿著陳先生的卡把所有昨天摔碎的碗盤餐具重新添購完畢，彷彿這樣就可以重新來過一樣，也或許只是在提醒著陳先生自己昨天做過了這樣的事。
一開始吳芸芸會害怕這樣的媽媽，但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
媽媽煮的飯，反而變成一種公式，只要把狀況放進X跟Y裡頭，就可以得出相同的結果。
她從來沒有期待過，也從來感受不到飯菜的滋味。
一直到今天的此時此刻，她才從費家感受到那股缺失了的溫柔。
可是她卻不敢享有。
到了學校之後，果然整個教室只有她一個人。
她來得太早，但還好他們為了避免帶鑰匙的同學遲到，所以有留一個窗戶沒有鎖，所以她可以從那個窗子開門進教室。
進到教室到位置上坐好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那個不銹鋼的便當盒。
便當還是熱的，但不燙手，看起來林女士很早就把孩子們的便當菜給做好了。
伸手一掀開，撲鼻的飯香就瞬間襲了上來，裡頭有肉有菜，還有一塊玉子燒，雖然擺盤整齊，但仍有些許的隨意。
不像母親總是習慣把所有的菜擺的精緻華美，就像那些電視裡大廚端上桌的大菜一般，容不下半點瑕疵。
吳芸芸就這樣盯著那盒飯菜許久，腦袋裡彷彿一片空白，好像應該有著怎麼樣的情緒，可是卻覺得那些說不出的情緒讓她有些不太舒服。
最後那股食物香氣甚至開始讓她有些反胃。
不知是怎麼樣的一念之間，讓她倏然起身，然後捧著便當盒，用極快的速度走出教室，直奔的目的地是不遠處的女生廁所。
她一把將便當裡的食物全都倒到馬桶裡，然後毫不猶豫地踩下紅色沖水閥。
那奔騰的水聲，順勢帶走了很多東西。
有那些她很想留下來的，還有那些怎麼樣也帶不走的。
最後通通都讓他們走了。
這樣也好。
吳芸芸按照她的個人慣例，午休的時候瞬間從教室裡頭消失，帶著她早上在福利社買的紅豆麵包，獨自躲在女廁的廁所裡用餐。
這間女廁地處偏遠，是她尋覓很久之後找到的寶地，幾乎沒什麼人使用，也相當乾淨又通風，天氣好的時候甚至會有陽光灑落進來，帶來一絲溫暖的氣息。
她喜歡一個人吃飯，自由又自在，一點負擔也沒有。
可是今天她吃的時候，卻心裡有些不安的情緒，或許是想著早上倒掉的那盒飯菜，也可能是擔憂今天陳先生還會再來學校找她。
而最近她的成績也相當不理想，這點也讓他著實相當煩惱。
雖然媽媽已經不會再給她壓力，但是……
『一年十班吳芸芸，請到校長室來。』
她突然覺得嘴裡那口麵包難以下嚥，幾乎是想’要把她給活活噎死。
吳芸芸並沒有拖延太多時間就到了校長室的門口。
這個地方她已經來過太多次，或許已經是這個學校裡最熟悉從教室前往校長室動線的學生了。
梅花中學是一間坐落在偏遠小鎮的一間公立學校，但是卻沒有大家印象中的那樣窮酸破舊，雖然也沒有金碧輝煌，但至少應有盡有，而且也出了不少優秀的人才，考上一線城市大學的榜單更是環繞學校牆壁整整一周。
高中部是前年才成立的新校區，之前是跟國中部放在一起的，但因為學生太多過度壅擠，產生了很多問題，所以後來才將高中部遷到另外一區，雖然不遠，但也有些距離。
而校長室也一起隨著高中部搬遷到了新校區。
之前吳芸芸來的時候幾乎都是跟母親一起前來的，吳素如熟門熟路的，總是牽著她的手帶她到了校長室門口，但是卻是一個人獨自進去的，留她一個人在外頭守候。
她曾經很好奇母親到底跟校長獨自說了些什麼，但後來發現有些事情還是別知道比較好。
吳素如過世之後，她有再來一次校長室，這回是她一個人獨自過來的。
那一次，校長直接了當的說要讓她到高中部上課，卻不告訴她為什麼。
而這次，她終於知道了答案。
「芸芸，妳來了？」當她推開門，那股屬於陳先生的香氣，就毫不留情的侵襲了她的鼻腔跟大腦。
她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緊握著的把手就像塗滿了強力黏膠似的，讓她完全鬆不開手，只能停格在那個位置，像是個愚蠢的女孩一樣呆望著屋內的人。
「芸芸，過來吧，別怕。」校長對她揮著手，可是卻讓她覺得是惡魔的呼喚。
她不想過去。
但別無他法。
「芸芸，過來。」陳先生的聲音又沉了下去，「聽話。」
那句話像是一個魔咒。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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