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 ✦《The Tropic of Cancer(北迴歸線)》第一章

by 貝怡杉
tree, clouds, fields

綠瓶子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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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台北‧淡水‧小莞

我堅持的都值得堅持嗎?我所相信的就是真的嗎?
如果我敢追求我就敢擁有嗎? 而如果都算了不要呢?
或許吧,或許我永遠都不要遇見他。
或許吧,或許我太天真了吧。             
                        梁靜茹〈屬於〉歌詞節錄

  她曾經向上天許諾過,再也不要見到那一個人,就算再看到他發生甚麼意外就要死了,也不會有所動搖。但是講句白話,她從來也沒有真正見過那個他。
  就像是虛構出來的人物一般,也當然的幻滅在虛幻之中,很快就可以抹滅掉曾經存在過的一切。曾經有過的溫柔,曾經有過的萬般執著,曾經有過的感動跟喜悅,甚至是那曾經流過的眼淚,如今卻也甚麼都不記得了。
  她突然覺得,人會遺忘的這件事情,是一件多麼美好的本能。
  直到,七年之後,那本以為會不再翻開的日記本又重新出現在雜亂的紙箱當中,她終於明白,這世界上除了美好的緣分,也有切不斷的痛苦。

  一堆紙箱凌亂的散落在空房間的每個角落,小莞拍拍沾滿灰塵的手臂,開懷的望著眼前的成果,溢滿笑容的準備將最後一箱收拾完畢。
  終於要畢業了。想著剛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帶著滿腔的憧憬,現在不知道還剩下多少了呢?小莞一邊收拾一邊想著。現在剩下充滿回憶但又難以整裡的抽屜區了,翻出了許多過往的日記本,大大小小也有許多的碎紙片,還有好幾張散落的卡片,不禁讓人想要好好再度翻閱一次,回憶一下當初收到時的心情。
  不知甚麼時候,日暮已經低垂了,朝著西邊的窗子如今撒進了一整片的金黃,有本小冊突然撲通一聲掉到正盤腿坐在地板上頭的小莞腿上,被光線一照,就像是被什麼特殊的光環圍繞,讓小莞不禁沉默了幾秒。
  這本粉紅色小冊已經封塵了很多年,上頭還粗糙的用著透明膠帶綑綁著,好像是在阻止誰來翻閱一般。此時的小莞像是在思索甚麼般猶疑了很久,後來還是跑到了其中一個紙箱裡翻出了把小剪刀,快速的把小冊上面的膠帶清乾淨。
  或許是真的用了許多苦心,小莞發現當年所作的舉動,如今卻還能保持當初的用心,彷彿是在警告著想要打開書本的人不要輕舉妄動。
  「真的該打開嗎?」小莞心裡不斷的浮出許多質疑的話語,但雖如此,她的手卻從來也沒有停過拆除的動作。
  太陽終於緩緩的下山了,換成日光燈的冷白將她環抱。看著眼前已經拆除黏膠的冊子,不曉得心裡究竟是該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這樣的狀況。
  審閱回憶,不一定都是最美好的。

  於是她用了許多力量,翻開了第一頁。此時,書頁中跌出一張碎紙片。
  上頭用著橘色的原子筆書寫著:Listen to my heart. 請你聆聽我的心。

2009 高雄‧路竹‧鎰佳
  
  好久沒有回高中去瞧瞧了,聽說明天班上的同學說要開個同學會,安和說,我再不來的話就要馬上衝去高雄綁架我。真是土匪啊,受不了。
  自從我考大學落榜的那年,我就再也不願意跟高中同學有什麼連絡了。每次看到他們的好成就就會讓我心如刀割,講這樣或許有點誇張,但是我是真的不太喜歡他們眼中一絲流露出憐憫的神情。這樣真的會讓我覺得他媽的很煩。
  想到台南的一切,就會讓我覺得既疲憊又痛苦。或許該快樂,或許也該驕傲,當初以全校第一名之姿考上一中,也成為爸媽口中的寶貝兒子,稱讚的話語傳滿鄰里,老實說,當時我真的也挺驕傲的,覺得莫名的開心,就算明白自己根本搞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有本事可以考上一中。
  老師總是說我是個奇葩,很少看到我在認真看書,還常常因為上課打瞌睡跟看課外讀物被叫到教室後面去罰站,可惜我總是班上的第一名,老師也對我無可奈何。
  因為被灌注了太多驕傲,到了一中之後就也必須承受更多的自我毀滅。
  我發現,我的學習態度根本沒辦法在一中安穩的保持美好成績,於是我開始徹夜唸書,我開始去補習,可惜那些就像是永遠填不飽的黑洞,我收到的成績單會來越多讓我挫折的分數,我開始明白我根本就不是奇葩,只是一個幸運的小孩。
  我知道我不能把高中的挫敗歸咎於一個女孩身上,但是如果沒有這麼想,我覺得我可能會被自己的痛苦折磨至死,只能夠讓一個無辜的女孩背負起我的原罪。
  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呢?現在想想,也覺得挺不好意思的,但是因為也忘記了她的名字,就連要查詢也不知道該如何查起。記得重考上自己最低標準的國立大學之後,我打了一通電話給她,可惜,電話已經成為了空號。我想,她的電子信箱應該也換了帳號吧,因為我寄出去的E-mail全都成為失敗的傳送資料。
  我在她的心中,應該也收拾乾淨了吧。
  很想跟她說聲對不起,但是想想,其實我們也沒有很熟吧,說不定她早就忘記了我,重新開始她的新生活了。想到這裡,我想也該讓她好好生活,要是連絡上了,說不定也只是造成她的痛苦跟不方便吧。
  該出去跟安和打球了,死研究生的生活,其實也挺苦悶的。還好,還有這一群朋友,總是在我低潮的時候最了解要怎麼處理我的憂鬱。安和總是笑稱我真的是一個沒什麼大腦神經的人,只要稍微鼓舞一下就會活過來。
  
  她也是這樣的人嗎?我問我自己。卻發現我好像沒有這樣的記憶建檔。

2009 台南‧安和

  坐在研究室的旋轉椅上,手邊的手機仍然保持沉默。
  「莫非那該死的今天又不出來了?」我一陣生氣的大吼大叫,嚇到了旁邊正在吃泡麵的小呆。
  「老兄,你在氣個屁啊?」小呆又用力的吸了一下麵條,「又是鎰佳放你鴿子喔?」
  「哎,也沒有啦,這傢伙怎麼可以消沉這麼多年啊?我剛剛只是跟他說要辦高中同學會而已,他突然就把我的電話掛了,就連一開始說要打的球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不要來。」我生氣的一屁股坐下去,只聽到陳舊的旋轉椅發出哀嚎的聲音。
  突然,我的手機響了起來,看見上面的名稱,不知為何竟鬆了一口氣。
  「你幹嘛不接?」小呆問著。
  「幹,反正就是不想接。」我鐵了心,死都不理會研究室裡不停環繞著我的手機鈴聲,就等它自然掛掉。
  小呆放下了泡麵跑來看我的手機,「噢,是筱卉。」說完,他走回位置繼續捧著泡麵,「算了吧,你就跟她說清楚啊,不然唬爛她說你最近交到女友就好了。」
  「我不想說謊。」我淡淡的說著。
  此時鈴聲斷了,就這樣嘎然而止,不知道為什麼,耳邊竟然開始嗡嗡耳鳴。
  「如果你真的還喜歡她,幹嘛不原諒她?我知道你很不高興也很難過啦,但是你這樣也很痛苦啊,筱卉很搶手耶,誰知道她會不會就真的在證劵公司裡被其他人追走,到時候難過的人還是你啊。」
  「幹,我唸個研究所她就要跟人跑的話我幹嘛還要留住她,很想走不是嗎?那就讓她走嘛。」我惱怒的賭氣著。
  當小呆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手機又開始響了。一想到她對我的種種,心裡就覺得渾身不舒服,交往四年裡面劈腿六次,我到底還要原諒她多久?就跟鎰佳說得一樣,我根本就是個自虐狂,而且還喜歡被女人凌虐。
  「幹,就叫你不要再打來了,妳是聽不懂喔!媽的!」我朝著我可憐的黑色NOKIA大吼大叫,只見話筒的另一邊沉默許久,之後慢慢傳出聲響:「林安和,你是被雷打到喔,幹嘛啦,不是說要打球,你很善變喔!竟然叫我不要打來。」
  「喔喔……張鎰佳,你是不會先出個聲喔,害我認錯人了。」
  「啊你是有給我機會回應喔?一通馬上就大吼大叫,害我還以為我的手機又當機了。」話筒邊又傳來連續的開朗笑聲。好久沒聽到他笑了。
  「好啦,對不起,但是你是有沒有要出來啦,這樣讓我很麻煩耶。」
  「我已經出門啦,正要開始騎車了,就約在你家樓下等吧!」我聽見周圍吵雜的聲音,看樣子他應該真的出門了。
  「為什麼不來我學校找我啦!」我突然想到的大叫。
  「幹,林安和,你當油不用錢喔!快滾回家啦!別忘了帶顆球。我什麼都沒帶喔,你最好記得這句話,到時候一翻兩瞪眼就好笑了啦!哈哈哈!」鎰佳心情似乎很好,跟剛剛的打過去通知同學會的態度差很多,不曉得是發生了什麼好事?不過他能這樣開開心心當然是最好的了。
  「好啦好啦,就這樣,掰。」我掛斷電話,立刻到櫃子旁拿起外套,卻把手機繼續放在櫃子上。
  「欸,林安和,你的手機是不要了喔。」
  小呆只是個綽號,其實他一點也不呆,是個非常細膩的傢伙。
  「王小呆,等一下張鎰佳打來跟他說就在我家樓下的籃球場等,至於有女的打來,就跟她說我忙著把妹所以沒空接電話,」我笑著說,接著又補上一句,「如果你有本事,就裝個娘聲吧,然後跟她說林安和被她刺激到轉性了,現在正在跟男人約會!哈哈,謝謝你啦!」
  然後不等小呆說任何一句話,我就拿著外套跟安全帽準備去見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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